桑之未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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草食动物,冷cp体质,间歇性回爬老坑;
古龙迷妹,愿先生保佑,赐予我无尽的粮食
悬疑推理刑侦轻度沉迷
丨挖坑如山倒,填坑如抽丝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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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白夜追凶】三尺

<四>

冬天的太阳落山总是格外早,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,天空就像由东到西刷过层灰色,渐渐暗下去。

最后一缕晖光在路的西畔悄然湮灭,林嘉茵把车停在服务区,坐在车里抽完一根烟,又重新点燃了一根。

妥善安置好乔森,她现在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,林嘉茵并没有什么非得滞留津港的理由。对她来说,这里是她梦想开始和破灭的地方:她曾经在此宣誓,成为一名人民警察;也曾经抛下所有前尘往事,亲手为“林佳音”这个名字送葬。她去看过自己的墓碑,黑白照片上那个女孩微微笑着,却已经不在这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了。

可是林嘉茵现在还在这里。

人有时候会有些莫名其妙的执念,即使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在执着于什么。

她竖夹着香烟,银色的烟灰越来越长,终于上头一节不堪其重地歪歪斜斜坍塌下来,落在凸出的指节上,摔得粉碎。

服务区的灯光攀上她的面颊,林嘉茵在心里叹了口气。

她摁灭香烟,掸掉烟灰,重新发动了汽车。


“她是我的堂妹,伍玲玲。”

徐魏这句话对关宏峰来说就好像什么可怖的咒语,瞬间夺去了他身边的声音和空气。关宏峰茫然地后退,后背咚地抵在集装箱上,突兀的响声让他猛地哆嗦了一下。正月里天气阴冷,钢铁的寒气刺透衣衫,近乎疯狂地攫取着他身上的温度。

关宏峰怔怔低下头,左手的血迹在昏暗的光线里红得发黑;他徒劳地张口,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
徐魏玩味地看着关宏峰的样子,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残酷的快意。他还想再说什么,身后突如其来一阵风声,徐魏堪堪回头,有条黑影占据了他的视野,向着他猛扑过来。

蒙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,也许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,也许是迷迷瞪瞪把徐魏当成了关宏峰,生死当前,毫不含糊地照脸一拳闷了下去。“妈的,算计老子!”蒙蛇破口大骂,两个人一起跌在地上,扭打成难解难分的一团。

“跑!”关宏峰愣愣地看了几秒钟,才后知后觉地冒出这个念头,跌跌撞撞奔了出去。

走道很黑。

夜幕降临,沉默的巨兽终于露出狰狞面孔,向关宏峰展现出了它们的爪和獠牙。关宏峰踉跄地奔跑在集装箱之间,脚下的地面粘稠,铁锈味冲入鼻腔;伍玲玲手里握着枪,那张跟霞姐徐魏有几分相似的面庞带着神秘的微笑,等待在每一个拐角。

关宏峰在集装箱的迷宫中穿梭,前路像被拨动的轮盘,分不清通向哪里。

关宏峰觉得现在几乎前所未有地无助。从前他不值夜班,不过有周巡和队里替他顶着;后来他晚上不出去,因为有了宏宇跟他换班。他不喜欢这种将本该由自己把控的部分交予别人的感觉,但在面对黑夜这件事上,他却偏偏无能为力。

关宏峰茫然奔跑着,像个小脑功能失调的病人。过去他见过这样的人,有故意伤害案中被袭击的受害者,也有在行动中不幸受伤的老同事。出口有时很近,他们却永远走不到。

脚下忽然一个趔趄,关宏峰毫无防备地向旁边跌去。金属的门被这一撞悄然向内推开,暖橘色的光洒在脸上。

轮盘的转动停下了,点数不好,也不坏。

仓库?关宏峰扶着门框,吃力地站起来。集装箱顶上一枚大瓦数灯泡孤独地亮着,尽头对着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几排箱子,地上还零散放着几箱,上面搁的文件夹里元件进出库清单记得密密麻麻。没有个人物品。

下班忘记关灯锁门,要是被发现的话没准会被罚款;可这个粗心的仓库管理员,无形中却几乎救了关宏峰一命。

关宏峰仓促掩上门,背靠着那堆箱子坐下来,在昏暗的阴影里不住喘息着。脆弱敏感的电子元件堆叠组成掩体,沉默矗立在关宏峰和光源之间。恐惧、疲倦,失血、缺氧,深深的无力感就像黑色的羽翼,无声包裹住他。

“我是绝不会抛下你不管的。”有个声音好像在说。

关宏峰强打起涣散的精神,想伸手去摸手机,可右臂伤口的灼痛让他最终放弃了努力,他改用左手艰难地掏出手机、点亮屏幕,血色的指印浅浅留在上面,像极了以前会议室里背光板上贴的嫌疑人指纹。

——宏宇是不是又得抱怨得自己戳自己窟窿了?

关宏峰快速地输入一串号码,准备按下拨出键的手却忽然停了下来。

——我们已经不必交接了。

我还能打给他吗?消息会不会也泄露给周巡和支队?如果惊动警察,如果他们没有抓住蒙蛇和徐魏,而是先找到了我自己呢?

关宏峰迟缓地思考着,手指无意识触碰到了拨通。

这个信令毫不犹疑地穿透仓库,被发送给南河港通信基站,经过一系列复杂却又高效的鉴定、加密和传递,马不停蹄,终于寻找到了离津港长丰支队六百多米处的一家小饭店。人声鼎沸的大厅里,某张桌上有人刚刚离开,被独自留下的手机急切地响起来。

关宏峰眉宇平静,耐心地等着电话的接通。从这个号码拨出去的那一刻,他所有的愧疚、踌躇、紧张忽然像全部被按下了暂停,一颗心空空如也,只等着最后的宣判。

电话里响了六声,里面终于传来回答:“喂?”

关宏峰闭上眼睛,那是周巡的声音。

周巡那头推杯换盏闹腾得像菜市场,他对电话另一端的人是他日思夜想的老关浑然未觉,生怕对方跟自己一样聋,扯着嗓子吆喝:“他没在,他上厕所去了!”

一别三个月,故人熟悉的声音让关宏峰一阵恍惚,他低声回答:“……是我。”

“靠,”周巡嘟囔了句粗口,十成十是这他的风格,“我这儿闹的,大点声,我什么都听不见!”

过去十几年的了解与默契在心里无声呐喊,周巡的意外出现,就像溺水的人面前忽然飘来一截浮木,电话另一端周巡每一句话,都如同苦苦劝告:“告诉他吧,把一切都告诉他。”

关宏峰迟疑着,最终还是按下了挂断。


伤口不深,血流已经渐渐止住了;理性与逻辑再次占据了上风,关宏峰重新拨号,打给韩彬:“我在南河港码头A区。”

对方很快道:“现在天已经黑了。”

“我在一个有灯光的集装箱仓库,对方两个人,其中一人持装有消音器的手枪。”

韩彬略一沉吟,回答很简洁:“我马上到。”

“韩彬,”关宏峰忽然出言叫住他,“你并不欠我什么,如果你……”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,但意思却已经很清楚。他跟韩彬,一直都是既有默契,又有试探;也清楚韩彬之所以肯淌这趟浑水,并不是全然的单方面付出——韩彬所求的不是物质回报,而是精神上的满足。

但如果仅仅是因为这样,韩彬没有必要再冒着生命危险,继续越陷越深。入戏比看戏有意思,可在生死存亡面前,乐趣终归是次要的,他相信韩彬不会不懂得这种取舍。

“我马上到。”韩彬顿了顿,又重复一遍,挂断了电话。

关宏峰也说不上到底庆幸还是失望,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,只听见身后有人冷冷道:“关队长,你可让我好找啊。”

这个声音就像死神的敕令,关宏峰全身的血液都几乎都要因它而冻结。脚步声“咔嗒咔嗒”不急不慢,由远及近,最后在关宏峰身边停下来。关宏峰抬起头,灯光的阴影打在徐魏脸上,他枪竖在手里,眼神就像持刀的屠夫打量着待宰的羔羊。

关宏峰缓缓站起来,大脑同时高速运转:韩彬应该已经在路上了,接下来必须跟徐魏周旋拖延时间,甚至说不定可以借此套出更多的线索。

关宏峰不闪不避,直视着徐魏的眼睛,抛出了第一个问题:“你是怎么找到我的?”

这个问题符合提问的逻辑,更重要的是,徐魏现在的角色是一个复仇者,他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炫耀自己和打压敌人的机会。徐魏果然走进了关宏峰画好的路线:“从吴征死的那天晚上我就发现了,我让叶方舟给你打电话,用伍玲玲和你那支失枪钓你往现场走,他们发现你的时候,你一个人晕倒在路边,连打晕你的功夫都省了。”他说着说着,脸上还多了几分得意:“刚刚我一提到伍玲玲,你精神头一下就蔫了,看来那件事的确对你打击很大。在这种状态下,你肯定跑不了多远。”

关宏峰尽力让自己忽略徐魏提到的名字,勉强点点头,提出下一个问题:“你把蒙蛇怎么了?”

徐魏脸色阴沉:“你可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,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,还有心思惦记别人?”

关宏峰脸色淡淡的:“既然命都保不住了,多问一句少问一句,有什么要紧?”

“那你就放心好了,你会死在他前头的,”徐魏一边说着,一边留神关宏峰脸上每一丝神情,想从里面端详出恐惧和害怕来,“他找了新东家,天天打得火热,把别人蒙在鼓里当傻子,我得带回去问明白再处置,别暗地里捅了我什么刀子我还不知道。”

听着他轻描淡写谈论包括自己在内两个人的生死,关宏峰连眉头都没皱一皱。徐魏有些失望,他死死盯着关宏峰,说:“人都说警察干久了,比杀手还要冷血,看来果然是这么回事。”

关宏峰轻轻哼了一声:“你希望我怎么样?痛哭流涕跪地求饶,求你放过我?”

“你可以试试。”

“不必了,早点认清现实对你我都好。”

关宏峰的态度水泼不进,徐魏已经隐隐觉得焦躁起来。他心里一动,忽然道:“也无所谓,我认清了,可两年过去了,你关大队长认清楚现实了没有?”

关宏峰神经绷紧,该来的终于来了。他强自镇定:“如果不是开枪拒捕,你姐姐本来可以不用这样的。”

这个被简单陈述出来的事实激怒了徐魏,徐魏低吼一声,一脚狠狠踹上关宏峰的胸口,把他踹得飞了出去,向后狠狠撞进箱子垒成的墙壁。堆放起来的箱子顷刻坍塌,砸了关宏峰一身。关宏峰蜷缩在这堆箱子里,胸口突突地闷痛,一时几乎有些喘不上来。

“我跟我姐姐从小相依为命,混口饭吃,在你们警察眼里我俩趟错了道,合着该死;那伍玲玲呢?伍玲玲为什么死的,你敢不敢说出来!”

关宏峰艰难的拨开身上横七竖八压的箱子,慢慢坐起来,冷汗布满额头。

那个集装箱很黑。

“你不敢说,因为是你杀的她,因为她向我姐通风报信,所以你把她也给杀了!”

关宏峰看到外面伸进一支枪。

“不是……”关宏峰徒劳地否认,也不知道是说给失控的徐魏,还是说给自己听。

伍玲玲中枪倒下去,她脸上的表情很奇怪。

徐魏的胸口剧烈起伏,眼睛也因为充血而通红,:“我们跟伍玲玲已经很久没什么来往了,可我跟我姐却是从小一块长大的。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,她都第一时间先给我,宁肯自己饿着、冻着。你不让我们好好活,我也不能让你称心如意。”

徐霞的车慌不择路,碾过倒在地上的伍玲玲,留下长长一道血迹。

关宏峰雷击般颤了颤,面孔苍白得如同死人。意识恍惚得好像做梦一样,耳朵里充斥着奇怪的嗡鸣声。他强撑着站了起来,身形摇摇晃晃,又很快跌下去,仿佛一具没有魂灵的木偶。

徐魏的目的终于达到了,他看着眼前这个精神溃败如山倒的男人,喃喃道:“我一直在等着这么一天,等着你身败名裂,众叛亲离,等着你死前向她们忏悔。”他蹲下来,揪住关宏峰衣襟,冰冷的枪管轻轻拍打着关宏峰的面颊:“只可惜,你连自己的弟弟都可以栽赃,你什么都不懂。”

他已经失去了继续下去的兴趣,随口说道:“今夜你的老朋友们就会发现你的尸体,尸体旁还有沾着你自己指纹的枪,就是这把。”他晃了晃自己手里的枪。

“就这样吧。”枪口抵住关宏峰的额头。

死亡的逼近好像终于唤回了关宏峰一丝神智,他的目光中渐渐有了焦距:“你想让我……畏罪自杀?”

徐魏笑笑:“不是很好吗?前长丰支队队长,在任的时候对罪犯生杀予夺,变成通缉犯后却只能杀死自己,因果轮回,报应不爽。”

关宏峰疲倦地闭着眼睛,断断续续说:“如果我死了,尸检的时候,法医会发现……发现我胳膊和胸口的伤痕,进而……进而判断,我死前跟别人搏斗过,案件将会以他杀为方向,进行侦破……你觉得,你能就这么脱身吗?”

徐魏没料到他这时还能有余力思考,手指在扳机上紧了又松,僵持半天,最终还是没有扣下去。徐魏放开关宏峰的衣襟,自口袋里掏出部手机,反复检查半天,还走到一边打了个电话。

过了几分钟,他终于满意地踱回来,拽过关宏峰围巾,正反仔细擦过几遍,用围巾包着塞进关宏峰手里。

关宏峰低头看着这个陌生的手机,有气无力地说:“你准备祸水东引。”

徐魏很满意自己仓促间想出的这个法子:“就当是份大礼,便宜你们警察了。蒙蛇和我兄弟一场,他会替我背你这条人命官司的。”

他再次举起枪:“我已经替你报了警,你的老部下们很快就会来接你,我不多陪了。”

关宏峰阖上眼睛。伍玲玲走了,剩下他被留在那个漆黑的仓库里,夜夜煎熬,不得解脱。

现在他终于也要走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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