桑之未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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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白夜追凶】三尺

目录

<十四>

小汪很害怕。

他两手放在膝上,身板挺直,坐得端端正正。从接完电话回来到现在,他已经偷偷瞄了旁边闭目睡着的关宏宇十几眼,悄悄摸了不下七八次口袋。

这指纹怎么取,生要啊?他要是不乐意怎么办?如果真有什么问题,我能打得过他吗?万一出了事,这得算工伤吧?

话说回来,师父为什么又要关宏宇的指纹,队里不是就有吗?

要指纹,当然就是为了确认身份……小汪心里咯噔一下,难不成这个其实是峰哥?我操,这可挺惊悚啊。

小汪灵魂出窍般苦苦思索半天,忽然想出个绝妙的点子。

得嘞,亏他有先见之明,这趟还带了几样家伙事,小汪悄悄摸出便携勘察箱,戴上手套,然后慢慢绕过关宏宇,拿桌上的保温杯凑到脸前仔细端详。

表面光滑,指纹附着明显。

小汪低头用软刷沾取粉末,刚要往上刷,忽然听闻关宏宇懒散的声音:“干嘛呢?”

他手一哆嗦,刷子掉回箱里。

完犊子。

小汪强自镇定,也不敢抬头去看关家兄弟那张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脸,边清嗓子边慢慢合上箱盖,去拧保温杯:“啊那、那什么,我我喝口水。”

关宏宇抱着臂,眉头微皱,看着小汪举着他的杯子吨吨吨牛饮,忽然问:“要我指纹啊?”

小汪“噗”地喷了一地。

关宏宇一脸嫌弃:“我去你恶不恶心啊,都这么大人了。”小汪弯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,关宏宇伸手去替小汪嘭嘭嘭拍背,脸上神情却像寒风过境,一点点冷了下来。

他根本就没有睡着,一秒都没有。

小汪对他异于寻常的态度,小汪离开座位接了个电话,小汪偷偷取他指纹,他全部都察觉到了。他想不出周巡有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要他指纹的理由,除非——周巡已经发现他哥了。

硬扛没意义。关宏宇打开小汪的勘察箱,翻出个印台和白卡纸,在小汪惊诧的眼神中将十个指纹清楚摁了上去。他一边抽张纸巾面无表情地擦手,一边问小汪:“这样行了吧?回去告诉周巡,有病呢就抓紧吃药,别放弃。”

小汪尴尬赔笑:“宇哥你看这……这话我没法接。”

关宏宇心情不好,语气也跟着多了几分揶揄:“哟,还护着呢。你出来不在的这两天,家里头没人拦着他打人,你那暴力狂师父还不知道又给几个人开过瓢。”他漫不经心地抬眼去瞥小汪:“我提议啊,你们支队真应该给你弄个个人二等功,表彰表彰……”话头一顿,“你在维护长丰支队和平发展中的伟大功绩。”

关宏宇有时候嘴居然还挺毒的。

“嗨,宇哥这你可就不知道了。”万事开头难,一旦恬着脸说开了,小汪干脆也抛去心理负担,把卡纸平铺在桌上,当着关宏宇的面用手机正面拍了发出去。

“施局空降过来坐镇,我师父已经收敛了很多。你别看他平时好像挺冲动的,其实一半是装出来的。你也知道,我们干这行,少不了遇着穷凶极恶的硬茬,一般的手段啊,”小汪摆摆手,“没用!”

关宏宇有点兴趣:“哎?当时我哥差不多也是这么说的。”

“是吧,打我来之前他们就已经这么合作过多少年了,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,心理素质不够瓷实的,让我师父一吓唬,就撂了;硬气点的,关……”小汪觑了一眼关宏宇脸色,没瞧出什么特别的,才小心翼翼说下去,“峰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,也差不多缴械投降了。后来这不换成我和我师父搭档了么,他负责撸袖子扁人,我负责拦着他。”

“看人下菜碟儿,戏精,”关宏宇扯起一边嘴角,“不知道周巡预备给我下什么菜呢?”

“那个……”小汪嬉皮笑脸,“周队说等咱们下了火车,一起回队里找他,他有事要问你。”

“巧了,”关宏宇正了正脖子:“我也有话要问他。”

一条短信轻轻扣响了关宏宇的手机。


74秒,73秒,72秒……

蓝鸟平稳地汇入车流,像周末出来逛街采买的任何一辆私家车一样,静悄悄地停在交叉路口,等待红灯转绿。刘音手握方向盘,在心里跟着默念秒数,目不斜视地问:“你能撑得住吗?”

关宏峰像被惊醒似的猝然抬头,压低的帽檐下露出半双清醒警觉的眼睛,看的却不是刘音。

遥远的警笛声破开了车里的静寂。

这声音由远及近,就像一阵惊心动魄的战鼓。刘音屏住呼吸,顺着关宏峰视线从驾驶室左边的玻璃望过去,几辆警车警灯闪烁,远远映入她眼中,呼啸着飞驰驶来。

关宏峰的目光变得很奇怪。

车轮挟着尘土滚滚而来,碾过他们面前空荡荡的柏油路,也碾过关宏峰心中某片空旷无人的冰原;蓝白相间的警车如同振翅飞过堂前的燕子,速度丝毫未减,一路向南,渐远渐小。

刘音轻轻抚着砰砰乱跳的心口:“他们怎么回事啊?”

“我打了一个报警电话,”关宏峰头靠在车窗上,目送载着他曾经的同僚与战友们的警车消失不见,“说我看到他们在找的那个人,他上了一辆出租车。”

崔虎插嘴:“警、警察就这、这么耿直啊?就提、提一嘴哪有兔子他们就撒、撒……”

“我确实远远看到蒙蛇了,我在报警电话里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,”关宏峰没有等崔虎问完,“他们只有确认过目标位置,才会放心把鹰撒出去。”

就在十几分钟前,关宏峰把别针伸进锁孔,准备撬开货道铁门的锁,轻轻拨弄几下,却发现它居然并没有被锁死。他弯下腰,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端详了几眼,有被撬过的新鲜痕迹,而且手法还很大路。

关宏峰将门轻轻推开一线,手机摄像头从门缝递出一角,然后就看到了蒙蛇。

“他没、没看见你啊?”问完崔虎也觉得这问题没意思,蒙蛇要是也看见他了,他根本不可能还好端端地坐进大长腿车里。

“喂,”刘音努努嘴,“报警电话是不是会有录音的?”

关宏峰幅度很轻地点了点头。

刘音放下手刹,缓缓驶入待行区。她看了关宏峰几眼,忽然心里一动,问:“哎,你有没有想过回去啊?”

关宏峰没问是回哪里去,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。外面阳光明媚,人世喧嚣,静止的车流随着交通信号灯的变幻重新活了过来。蓝鸟变成一尾毫不起眼的游鱼,左转汇入由成百辆颜色型号各异的车组成的鱼群中,一路向北,与警车背道驰去。

关宏峰闭上眼睛。他虽然已经不再是警察了,但他依然还是关宏峰。

他靠着车窗睡着了。


深夜,凌晨两点。

“咣”地一声,周巡办公室门被人从外头一脚踢开。

周巡从书里抬起布满血丝的眼,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累的,强压着火气:“用我教教怎么敲门吗!”

“哟,对不住,要不我再倒回去,找个小厮给我通传一下?”关宏宇一手拎个旅行箱一手提溜个袋子,由内而外透出股混不吝,戳在支队长办公室门口打哈欠,边打还边后仰身子又瞧了走廊一眼:“小周这怎么了?见了我跟见着鬼似的,熬夜熬疯了吧。”

周巡直了直身子,眯眼道:“你回来了。”

“这都能看出来,了不起,”关宏宇用脚在身后带上门,“周巡,我刚下火车,你就让小汪把我押回来,卸磨杀驴呐?”

“少他妈废话,你是驴吗?”

“你才是驴呢。大晚上的让我过来,你总不至于是为了跟我争论这吧,”关宏宇瞧眼自己的手指,关节掰地格格作响,“还心急火燎地取我的指纹,我怎么你了,吃枪药了?”

自收到崔虎一条“Tom回屋了”的短信后,信心和底气就重新回到了关宏宇身上。不管周巡发现了什么,只要还没抓住关宏峰,他们手里就依然牢牢握着最大的一张底牌,一切都还有挽救的机会。

关宏宇目光不闪不避,居高临下地望着周巡;周巡则坐在办公桌后,头靠椅背,神情古怪地审视着他。过了很久,周巡才慢吞吞开腔:“蒙蛇跑了。”

关宏宇面色一沉:“是跑了,还是又跑了?”

“是又又又又跑了。”

“几个又?”

“四个。”

关宏宇吃了一惊。他虽然接触这行时间不长,却也知道这种情况应该不大多见:“怎么回事?”

“白天我们组织了市局分局派出所百来号人布控,快二百人啊,甚至都有人跟他面对面过了,”周巡指节咣咣敲着桌子,“居然能让他溜了,你说稀不稀奇?”

“人才。”关宏宇气极反笑,从桌上塑料袋里翻了翻,摸出个汉堡来吃上了:“我还没吃饭,你继续说,都面对面过了怎么还给放跑的?”

周巡冷笑:“还能怎么跑的,蒙蛇手里有把喷子,有俩怂货一看对面掏出枪来,躺得比谁都快,还跟我吼,说头都差点那一枪给崩了,放屁,孙绪明明就胳膊上擦了道印子,他脑袋长胳肢窝里吗!”

“是挺怂的。”关宏宇也有点瞧不上。

周巡桌上一本翻开倒扣着的书吸引了他的注意,他拎起来看了看,《如何与白痴共处》。关宏宇坐一旁边翻书边说:“我说你也别太膈应这个了,乍遇上个拿枪的,保命是人之常情,也不怨怂人胆瘦。不过蒙蛇对我们什么意义,我不说你也知道,吴征徐魏和我哥,全仗着从这人身上突破了。”他合上书,整整齐齐摆在膝上,抬头望着周巡:“你也别绕弯子了,说吧,我哥在哪?”

“关宏宇,你究竟是真傻,还是搁着给我装傻?”

关宏宇一侧头,露出个颇困惑的表情来,把周巡气笑了:“我今天在专案组差点跟那几个王八蛋打起来,你知道为什么吗?”

“不知道。”

“因为我们看见了老关。他跟蒙蛇出现在同一个超市里,还很可能有过近距离接触。他还遇见小周了,你猜怎么着,周舒桐拐个弯就能发现蒙蛇人了,你哥居然出来,把她给拽住了,”周巡似笑非笑,在关宏宇的满脸愕然中如同耳语,“所以他们现在在怀疑老关。”

关宏宇把包装纸一揉,说不出话来。

从候车到回津港,小汪一直在身旁监视,连上厕所都要替他保管着手机。除了崔虎那条报平安的短信,他其实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他哥到底在想什么,还嫌自己身上的嫌疑不够多吗?

周巡看关宏宇神色不像作伪,语气稍缓了缓:“周舒桐还以为白天那人是你,后来我一问起她脸红得跟那交通灯似的,也不知道你俩给这小丫头片子灌了什么迷魂药。”他长长叹了口气,深陷进椅子,疲累地点了根烟,半是提醒半是警告道:“关宏宇,奉劝你一句……离你哥远着点,哪怕他有自己的打算,能害你一次,也许就能害你第二次,你玩不过他的。”

他们在沉默中对视着,两双漆黑的眼睛里烟云密布,谁也看不清楚谁心中所想。

也不知过了多久,居然是周巡先打破僵持,烟盒往前递了递:“来根?”

关宏宇没有拒绝。周巡就抖出根烟,关宏宇过来低头叼了,凑到他火机上点着。周巡擎着打火机,将一簇火苗越过文件夹与档案盒、穿过纸堆中的新旧恩怨递过去。火光由青到黄源源冒出,迅速缠住了烟头。

周巡松开手指,打火机灭了,关宏宇的烟跟着明亮地燃起。

“你要是为他好,就把他交给我。这水太深,你别瞎掺和,也别让他再陷下去了。”周巡平淡地说。

淡青色的烟雾在周巡面前升起,也在关宏宇面前升起。关宏宇目光闪动,忽然间明白了:“你不怀疑他。”

他语气很笃定。

“是,我不怀疑他,或者说,我已经不怀疑他了。”周巡没夹烟的那只手捂着额头,闷声笑起来:“蒙蛇一个在逃嫌疑人,居然费事巴力地从超市偷盒口香糖,还触发了报警器。他对口气清新就这么执着吗?”

他边笑边到处张望,找不知搁哪儿去了的烟灰缸:“老关后来甚至还打110电话报了个警——他居然真会打110报警——给我们指了蒙蛇的去向,我们却没抓住机会。”周巡找了半天,死活找不到那个玻璃烟灰缸丢哪了,只好慢慢停下来,脸上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敛去,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掉的挫败和茫然:“我明明已经尽力了,为什么还总是晚了一步。”

一个烟灰缸被推到他面前。

这次关宏宇没有再揶揄他。周巡不知道在这沉默的片刻间,关宏宇是不是也想到了什么勉力难为的无可奈何。

周巡抬起头,对方背对他坐靠在办公桌上:“说说伍玲玲吧。她是个什么样的人,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

手指在烟上掸了掸,一段斑驳的银白色的烟灰跌在光滑的玻璃上,摔得四分五裂。周巡垂眼看着这段烟灰,慢慢陷入回忆:“那天本来是很平常的一天——”


“我们出了外勤,会完一个……一个什么来着,一个难缠的目击证人,收队天已经黑了。伍玲玲那时候也是毕业不多久,跟现在的周舒桐差不大多,正好赶上我和老关有闲心,有什么事就带着她,也算是给队里培养培养苗子。玲玲人还挺伶俐,就是内向了点。”

“老关吧人也稳重,业务也熟练,哪跟我似的这么野,伍玲玲挺依赖他的——你别这么看着我,整天寻思什么呢,人家小姑娘有男朋友。”

“我说到哪儿了……对,那阵正赶上伍玲玲心情不好,我猜没准是失恋了,心事重重的——当然这是我猜的。我们正从郊区往回赶,三个人在车上商量着晚上吃什么,准备好好讹老关一顿,结果中途他接了个电话,说是接到线报,宏安码头正在进行一宗军火交易。出来的行动组数我们位置近,打头先赶过去,大队押后。”

“伍玲玲状态不大好,老关还说了她几句——也许我们本来就不该让她跟去的。我们赶到码头的时候,霞姐仿佛听到了风声,慌张带人收拾东西准备撤离。老关怕赶不及了,就和我分两个方向抄过去,主动暴露自己,拖住他们的脚步,留下伍玲玲在外围等待支援。”

“后来……后来,”拂去尘土,那些遥远的记忆重新被揭开,周巡的面孔变得黯淡,“我听到一连串的枪声,等我顺着声音赶过去,伍玲玲……她躺在地上,就……在那看着我们,也不说话,身旁长长一道全是血。”他手指摸索着扶住烟灰缸,在里头摁那支快要燃尽的烟,一下,又一下:“霞姐的车撞到一个集装箱角上,也不动了。”

周巡低头摆弄着烟盒,也不拿出来抽:“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同事殉职了,干这行的,脑袋别在裤腰带上,多少也都有这个觉悟。但我是第一次看见老关那种反应,他脸上剌了道口子,好像也不觉得疼,就拿着枪,呆呆蹲在伍玲玲旁边,眼睛里全是泪。”

“自长大以后,我只在爸妈走的时候见他哭过,”关宏宇望着虚空中并不存在的某个点,“后来呢?”

“后来?这是专案组的案子,后来市局就接手了。老关休了很多天假,那是自我认得他以来,他连续休假最长的一次。住院的时候我去看过,他状态一直不好,很疲惫,也不太爱说话。”

“他很快就出院了,除了脸上那道疤深了点,应该没受什么重伤,”寂寂深夜,办公室里只余挂钟走秒和周巡喑哑的声音,“出院他也没回队里,我不知道他那段日子怎么过的……我给他打过很多次电话,他也很少接,渐渐我也不打了,毕竟他是在休养阶段,我也不好老拿些长事短话打搅他。”

关宏宇问:“你们也没发现过他有什么异常?”

周巡摇摇头:“现在想来,我早应该发现的。他回来之后我们轮着替他带夜班,渐渐都成规矩了;据说专家给他做过心理危机干预,我也没太当回事,生离死别,在所难免,总要慢慢走出来的。我没想到——我是说,因为玲玲死了得上黑暗恐惧症这事,换成别人我也能理解,可这不像会发生在他身上。”

“你也觉得奇怪?”

“是,我很奇怪,”周巡看着关宏宇,“我这两天一直在想,也许伍玲玲……是因为他而死的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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