桑之未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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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白夜追凶】三尺

目录

<二十>

真相有时往往充满出人意料的烟火气息。

又或者说,像关宏峰这样执着到近乎纯粹苛刻的人,才是生活中的异类。

他究竟是不能原谅自己的枪口朝向了伍玲玲,还是为随波逐流去的坚持而自我否定?又或是他某刻忽然惊慌地意识到,病房里老程向他提出的那个条件,其实带来的并不全然是痛苦与挣扎,同时也是种解脱?

——他终于不必再一遍遍告诉别人,“是我害死了伍玲玲”。

关宏宇端起手中的杯子抿一口,水早已经凉透了,玻璃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。

“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成了真理,哥,”关宏宇问,“你有没有想过,有一天说不定会连自己也骗过去?”


“我带着周巡和伍玲玲两个人,在外围停下车,立刻就赶到了交易现场。当时他们看上去正打算撤离,时间紧迫,我与周巡分头抄过去,留伍玲玲原地接应支援。”关宏峰说着,有人低头记录,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。

关宏峰亮出警官证,外面值守的民警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两秒,抬手拨开警戒带让他走进去。

钢铁的街道阡陌纵横,他沿着那天来时的路线慢慢走过,戴着手套的手指张开,拂过钢板与弹孔。黄色物证牌在阴影里打量,它们矗立的地方曾有弹壳抛膛落地,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
“他开枪打中……集装箱外前来支援我们的伍玲玲……打斗中他枪掉在地上,我抓起枪,对着身后开了一枪。”

刀尖的寒意刺入脸颊,关宏峰摁亮手电,一束白光打在钢板上,集装箱内一人高的地方有处喷溅状血迹。

“伍玲玲倒在路中间……我看到有人开车逃逸,从……从伍玲玲身上压过去,”关宏峰调整了好几次呼吸,才接着说下去,“我向那辆车开了几枪。”

程会文无声地叹口气:“那把枪的弹夹已经被你打空了。”

关宏峰没有说什么,只是别过头看着屋子的一角。

关宏峰摘下手套,指尖慢慢触碰粗糙的地面,空气里隐约还能嗅到股铁锈味。粉笔勾的人形延伸出一道触目惊心的深色,灼得他手指猛缩回来。前方一个集装箱侧棱凹陷变形,剐落的白色车漆依稀可见。

警员把询问笔录递给他:“关队,您看一遍,要是没问题的话就签个字。”

关宏峰坐在书桌前,面前摆着一摞空白信笺。他拔下笔帽,仔细回忆了很久,才在纸上落笔:

“2014年5月28日,18:53,关宏峰、周巡、伍玲玲执行完取证任务,准备返回支队。”“19:06,在经过龙岗路中段时,关宏峰接顾局电话,由市局专案组协调指派,前往宏安码头,拦截正在进行的军火交易。电话内容如下……”

关宏峰匆匆浏览过一遍,提笔签上自己的名字,手指在印泥里一点,重重按在上面。

电话响了,是周巡。

屋子里灯亮着,到处都是各种记录和案发现场的草图,雪片般覆盖了书桌沙发。关宏峰任由手机响着,一张一张地收拾纸片,边角在手中里出外拐,像摞展开了的黄泡纸。

记忆实在是种很主观的东西,时间越久、干扰越多,它就越容易在那些有意与无意中模糊难辨,没有谁能保证它永远不出错——除非做点什么。

关宏峰那被周巡称为“复印机一样过目不忘”的脑子,在不断的回忆和梳理的重复中连轴运作几天,现在只要闭上眼睛,宏安码头的夜色就会悄然降临,所有人的每一句话、每一个表情,每一声枪响,都如同被设定好的闹钟,有条不紊地次第到来。

电话响了又停,停了又响,关宏峰迟疑片刻,终于接起来:“周巡。”

“怎么老不接电话,”周巡嘀咕,今夜有风无月,听筒里气流声刺啦作响,“没什么事吧,关队?”

“没事,”关宏峰隐在窗帘后,看周巡在楼下抻着脖子张望,手里还不知道提着些什么东西,“我睡下了。”客厅灯还亮着,关宏峰眉头轻微皱了皱。

周巡顿了下,才忙不迭地说:“啊……那对不住,那改天你有空着我上……有空我再过去看看你,这不队里也都成天挂心么。真不要紧?”

“你不是也去医院看过,歇几天就好。”

“那就行。玲玲那事……”周巡声音忽然干涩,“你别老惦记着,也不是你错。”

那摞纸被攥出放射状的皱褶:“我知道。”有那么一瞬间,关宏峰几乎想叫住周巡,让他上楼来,跟他谈谈伍玲玲,说一说自己这些天来的彻夜不眠。

周巡说:“行今天不打扰你休息了,回头再说,有什么事说一声,咱们肯定都帮着张罗。”

“好。”电话里的风声转为静默。

周巡仰头又瞧了瞧,这才转身走了。

关宏峰目送他离开,去厨房拿了个不锈钢盆,拿到阳台,又去找来了个打火机。“嗤”地一声,火焰舔上纸角,在关宏峰眼底熊熊燃烧,纸张与字迹飞快焦黑蜷曲,化为一缕青烟。

有什么从有序走向无序,方寸宇宙正步步迎来最终的热寂。关宏峰松开手,灰烬飘摇着落入盆底。火光熄灭的那一刻,四周黑暗如同一瞬间获得了实体,争先恐后向他挤压过来。

他踉跄起身,伍玲玲脸上似泣似笑,站在角落无声望着他。

太黑了。


关宏宇点了根烟。

“我以前错怪你那些心理医生了,你其实并没有那么想治好,也根本信不过他们,”关宏宇吐出烟圈,自嘲般笑了笑,“你可能谁都信不过。”

关宏峰目光茫茫,落在他指间明灭的火星上。关宏宇抬手看了看,把燃着的烟递给他哥,关宏峰接过去抽了一口。

“我以为你不会抽烟。”关宏宇诧异道。

关宏峰没说话。

“我忘了,你们这种,当然什么都得会一点。”关宏宇倚在沙发上,顶灯有个灯泡不知怎么地不亮了。所有物件都有寿命,也许这只不过是同一批次兄弟姐妹中比较不幸的那一个,过早熄灭了自己的光辉。他叹口气:“可惜你还没学会怎么面对失控。”

两个人被袅袅雾气相隔两头,一个在灯下,一个在影中;一个在现世,一个在彼端。

关宏宇只觉挺矛盾。

那些你生命里真正在乎过的人,当你见识过他深不可测的那一面时,也许你会觉得,他再多流露出哪怕那么一丁点儿人情味,都越发地像个有血有肉的平凡人——可当他真的如普通人一样被愧疚纠缠成疾时,你又会隐隐希望……人世间百种念头,千般心绪,不如都抛开的好。

关宏峰的声音听来都有点不真实:“这个也要学?”

“要学,怎么不用学?我知道你害我成为通缉犯的时候,你猜我怎么想的?”关宏宇根本没指望关宏峰回答,自己接着道:“我当时恨不得把你从天台上撇下去。你倒好,差点没把我噎死。”话一出口,关宏宇才意识到,原来自己心里一直还有个疙瘩,他本以为那件事都已经翻篇了的——

“对不起。”雾气散了,关宏峰说。

关宏宇怔住,他哥刚刚说了什么?

他枕着沙发背,侧头看关宏峰:“说晚了。”

杯子无辜当了烟灰缸,关宏峰伸出手,垂目抖落烟灰,仿佛什么都没听见。

关宏宇视线移动向那只杯子,银色烟灰不知怎么散落在外面,深色桌面上看起来格外显眼。他忽然全部都释然了,也许他们之间本来就难有长久的恨与怨。

关宏宇到底还是没憋住,闷声笑起来:“你说晚了,我早就原谅你了。”


“直着走吧。”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,周巡说。

“好嘞。”小汪拐进直行道。

经过一个小区的时候,汪苗有意放慢了车速,和光小区几个字从车外掠过,周巡看了一眼。

楼宇被光秃秃的枝杈潦草剪开,黑夜中某户沉默的303目送他们离去,布满灰尘的屋子里鱼缸生苔,绿色植物原本水润的叶片也已萎顿枯黄。

周巡有很多问题想问,却找不到人来回答。

“眼看他起朱楼,”小汪不由地叹口气,“唉。”

“看着前边点你的路行不行!都跟谁学的这些。”

“哦哦哦哦,”小汪连声应着,正襟危坐目不斜视,“这不是提高个人素养嘛,凤凰传奇那套现在不好使了。”

“那你还真是感觉敏锐啊哈,见天瞎折腾,”周巡倚着座椅懒懒道,“人家起朱楼的时候,你还不知道正挨哪个老师卷呢。”

小汪嘿嘿一笑:“师父,咱不说这个。我说个事您也别介意,我也觉着关宏宇跟关宏峰有联系,看他俩以前在支队里白天黑夜打卡上班那架势!您在关宏宇身上使劲,如果真找着关队了……您是打算怎么着,真给他逮进去还是?”

“我有个数,这你就——我操!”

周巡一脸复杂地瞪着手机,上面赫然是张关宏宇握着空杯颓然买醉的照片。

小汪瞥一眼,隐约还瞧见了“津港头条”几个字。他有些猴急:“念念,什么事啊?”

周巡就干巴巴地念了出来:“津港双子星:日升月落中的爱与恨。笔者在酒吧见到关宏宇的时候,正是他心如死灰,借酒浇愁的第一百个日夜……”

小汪回忆一下不久前关宏宇生龙活虎的那一拳,牧马人顿时在路上飘了飘。

“我靠!”


关宏峰手指划过屏幕,正好按在吧台前关宏宇的脑门上。

关宏宇讪讪的:“这那谁,董涵偷拍的。光线不行,没真人好看。”

关宏峰点头打量:“心如死灰。”

他弟臊得没眼看:“我当时心急,就随口答应让她写篇报道了,我哪知道她胡写八写啊。”

关宏峰草草看完,就把这篇添油加醋的八卦撇在一边,重新调出早些时候关于自己和伍玲玲的报道,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看。关宏宇伸手盖住屏幕:“你别看了……说的又不好听。”

关宏峰出人意料地顺从,任由他把手机夺走。反正他也差不多能背下来了。

关宏峰目如古井:“现在的问题是,送那封爆料信的人是谁?这个人既然密切关注着案件复查的动向,很可能也是当年的知情者之一。当年对这件事知情的人有两批,一批在局里,从某种程度上来说,隐瞒伍玲玲的确切死因,他们与我一样,都是直接或间接受益者,也冒了一定风险,没有动机在这个时候自揭短处。”

关宏宇开始还带点坏心眼的幸灾乐祸,故意没说自己在董涵那儿的发现,听到这也满心诧异:“还有谁知道?”

“那天在码头,参与军火交易的人。”

“啊?”

“我的佩枪就是打斗的时候丢失的,事后警方仔细检查过现场,没有找到那把枪,应该是被他们拿走了。213那天晚上,有人用失枪的线索约我去曙光四号院,他在电话里……提到了我和伍玲玲的事情。”

关宏宇的脸色有些凝重:“我们的对手也知道。”

关宏峰说:“有可能就是他们的手笔。”

“说来可能挺扎心,”关宏宇踌躇着,“伍玲玲这事……呃……跟你想的不大一样,是你宝贝徒弟捅给记者的。”他说完这话,忽然有那么点好奇,关宏峰会把“宝贝徒弟”理解成是谁,周舒桐还是周巡?可关宏峰只一言不发地看着他,等他继续往下说。

关宏宇只好道:“周巡。”他掏出周巡写字的那张纸,又把手机里拍的爆料信照片调出来:“你说他这是干嘛,想逼你出来?这算不算欺师灭祖——”

“不可能是周巡,”关宏峰斩钉截铁,“他不会这么做。”

关宏宇挑眉,夸张地“嗯”了一声:“你看你又来了,我得说说你,你这是对徒弟的盲目信任,咱们还用不用证据说话了?”

“伪造笔迹压痕,由于检材质量的关系,比单纯地伪造字迹更难被识破,”关宏峰把那张纸随手递回来,“我现在身上背着灭门案,再多几桩也不算什么,周巡这么做没意义。”

关宏宇下意识接过,不死心地又看了眼,关宏峰的说法让他听得心里有点不舒服:“那谁这么做有意义?”

“不久前,我刚在周巡眼皮子底下逃脱过,有人可能怀疑周巡站在我这边,暗中给我提供了帮助。”

关宏宇渐渐绕过弯来了:“所以有人就不乐意了,要把这事给你捅出来?”他还是觉得疑点重重:“可是我想不通,他们既然手上有你这种把柄,为什么非要拖了快三年,直到今天才用上?又是怎么得知周巡找人重做鉴定的?”

关宏峰目光闪动:“我有个猜想,还需要求证。”

两个人对视半晌。

关宏宇语气软下来:“行,反正你说不是周巡那就不是。可有个事儿……”他支支吾吾半天:“我把周巡给打了,这怎么办啊……”他一脸别扭地把今晚去找周巡的经过讲了一遍,中途还端起桌上的杯子,试图靠喝水掩饰一下打错人的尴尬。不料发现杯子里都是烟灰,就又给放下了。

“安全起见,通知所有人,把原来的号码停用吧。”关宏峰没有多说什么,只是摩挲着那部被关宏宇拿来救命的老手机,电话卡拔出来丢在一边。他转过头,视线落在关宏宇脸上,表情很奇怪,像是有点未及退去的怀念,又或者是还有不舍——关宏宇读不懂。

“我得见周巡一面。”

这话不啻惊雷,关宏宇想也不想:“哥你别开玩笑了,就算你把自首说得这么委婉,我也没法答应。咱们都走到这一步了,还能停这儿?”

他对上关宏峰毫不迟疑的目光,张口结舌:“不是吧你,还玩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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