桑之未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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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白夜追凶】三尺

目录

<二十二>

·和你坐着聊聊天;

·元宵节快乐!


周巡的手已经放到骰盅上。

看不见的赌注摆在他们两个之间,周巡坐庄,掷出了等待已久的这一把。现在骰子的转动终于将停下,他究竟是输了,还是赢了?

“周队,”小汪拼命在桥下喊,“要没事那送去做解剖了啊?”

周巡挥挥手:“帮着点!”

“哎!”

他仿佛一点都不在乎“关宏宇”会有什么反应。他看汪苗搭手把尸体装进袋子,一起抬去车上;他又看衢平公安局的法医钻进车里,很快驶离现场。别人都在忙忙碌碌,忙着采集、鉴识和走访,让周巡察觉到了作为一个旁观者的不合时宜。

“咱找个地方坐坐?站这风口上也不是个事,”周巡向桥头张望几眼,一颗心四下不着,顾左右而言他,“那边有俩墩儿。”

有双乳胶手套递到身畔,他想也不想地去接,就跟过去十几年里他们一块跑现场时一样——关宏峰摘下手套,他随手接过。

“周巡。”

这两个字被一种陌生却熟悉的声音蓦然念出来,混在四周白噪音里不甚清晰,跨越沧海桑田的四个月冲进周巡耳朵:“你比以前沉得住气了。”

周巡怔怔看着手中多出来的手套,无不苦涩道:“因为我曾经有个好师父。”

“他是真把我给摸透了,人一下车 ,就给我下个先入为主的绊子,要不是我早发现了,差点让他给蒙过去,”周巡终于抬起头,直视着那双属于关宏峰的眼睛,“咱俩很久不见了啊,老关。”

关宏峰波澜不惊:“我还在想,你要等什么时候才肯说破。”

“我得好些年没看你这么张扬了,不多见,”周巡感慨,“你不也一样,既然咱俩都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,你还有心思陪我演这出?”

关宏峰难得地迟疑了几秒:“可能我还心存侥幸吧。”

“你以前从不把希望寄托在侥幸上的。”

关宏峰没再说什么。

他们避开地上的标记出的轮胎印和拖痕,饭后散步一样,慢慢踱到桥头。天色阴沉,空气湿冷,通向马庄的路中央原本立了两个限宽水泥墩,一个已经从底下裂开,被挪去路边。

“凑合一坐吧。”周巡吹了吹上面浮灰,和关宏峰并排坐下,活像两尊摆顺了边的石狮子。

远处黛色的天空层云翻卷,拢起最后一缕阳光。周巡收回目光:“上回咱们什么时候见的来着?”

他眯了眯眼,自问自答道:“啊,对,是去送老刘。你说以前在队里,我跟他怎么互相就那么大意见呢?我俩互相瞅不顺眼,天天巴不得他抓紧退了,省得光拿工资不干事,夹你在中间和稀泥,给我做思想工作。”

一丝短暂的笑意掠过关宏峰脸庞,又很快消失。周巡唏嘘道:“可没想到,就才过去一年,咱几个只剩我一人了。”

他眉间神色寥寥:“我运气可能是真不大好。我本来可以发现你的恐惧症,但是我非拽着他们一块帮你值班,把你夜班都替出来;吴征告诉我,他察觉警队内部有问题,我应该早点对他采取保护措施的,可就晚了一天——我知道不是你干的——除夕夜,他家五口有老有小,没过去那个年。”

“那之后,我又追着你弟不放,跟你较劲,想着给你证明我是对的,却又一次次错过你俩合谋唱双簧的证据;叶方舟这小子我没能早给办进去,结果让他弄了杯毒奶茶进支队,我都拿起来了,没喝,刘长永喝了……临退休的人,撇下老婆孩子,到头落这下场。”

周巡长长出了口气,目光慢慢移到关宏峰脸上:“你见徐魏他们的那一天,是不是给关宏宇打过电话?”

关宏峰躲在昏暗的仓库里,紧紧抓着手机,听筒那头传来周巡熟悉的声音。

“没有。”他回答。那个电话本不该被拨出去的,关宏峰只能将它归咎于死生一线间的判断失误。

“电话是我接的,我和你弟互相灌了个半醉,响的时候他没在,我就接了,”周巡恍若未闻,“晚点南河港码头有人报警,我们去看过。后来实验室化验过跟我说,仓库地上那么多血,其中有一部分是你的。”周巡打量关宏峰:“伤哪了?”

桥下半干的浅水已经上冰,半透明的硬壳掩住水面,什么都看不真切。关宏峰敷衍道:“皮外伤,现在已经没事了。”

“哦,皮外伤,”周巡喃喃重复一遍,“看你脸色好像不大好。”他翻来覆去地摆弄墨镜腿,叠起,又打开:“我就在想,要是我早点发现你怕黑的问题,如果我保护好吴征,或者是,我听你的,一开始就给你看2.13的卷,一起把叶方舟徐魏他们查出来……我要能再争气点,有的人是不是就不会死,咱们也不用走到今天这一步了?”

周巡的语句随思绪变成一团乱麻。他弓下身子,两边耷下的头发将眼睛埋藏在掌心,几乎哽咽说不出话来:“我做错了吗?”

关宏峰凝视前方,侧脸有种说不出的萧索阑珊。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,逝水东流,往昔难追,他们谁都料想不到以后的结果。关宏峰侧过头,周巡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纹。他忽然意识到,他们也都已经不再年轻了——“你没有错,错的人是我。”

周巡支起身子,张了张口,很久才低头笑起来:“这可真不像你作风,你别真是关宏宇吧?”

关宏峰脸上的无奈转瞬即逝:“人总是会变的。”

“你还是我第一次见你时候的那个关宏峰吗。”

“不是了。”

“可我一直希望你能回来。”周巡盯着他的眼睛。

“你应该知道,”关宏峰态度忽然变得很冷淡,如同在谈论不相干的事,“我不可能再回去了。”

周巡摆弄墨镜的手停住。他知道,关宏峰这类人究竟为什么会充满争议:有人恨他,因为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一切,都可以被他放上天平量度;可也有人爱他,因为像计算机逻辑一样判断是非,永恒输出0与1,纯粹无机质的理性又是最抽象、最可靠的形态。

周巡晃了晃手里的墨镜:“你总不能不叫人做梦吧。”

关宏峰目光在周巡脸上多停留了片刻,已经准备结束这个话题:“你想怎么样?”

“你今天为什么会来?”周巡反问。


“我头疼。”关宏宇抱怨。

噼里啪啦的敲击声戛然而止,在一旁写代码赚外快的崔虎从屏幕上拔出眼:“我、我啊?”

“哎没事没事,不该你事,”关宏宇合上一本实习报告,那是从伍玲玲学校搬回来的学生材料,“我就是心里忐忑不安的,你说咱们是不是太冒险了?”

“你、你哥都说不会、不会有问题了。”

“也是。”关宏宇低下头,重新翻开手上的报告。他来得及只看了一眼,又立刻抬起头,脸上表情怔怔的:“你记得吗,我哥走的时候,他说……他说,‘来不及了’。”

崔虎张口:“啊。”

“什么来不及了,为什么会来不及了……”一团疑云从心底陡然升起,关宏宇眼球飞快转动,好像要从空气里找寻什么残存的线索。

他的视线忽然定住。

崔虎顺着关宏宇的目光望过去,仓库的门口什么也没有。他战战兢兢问:“鬼啊?”

“周巡可能是发现了,”关宏宇表情一片空白,“我哥去找他了。”


“你一直都没有打消过对宏宇的怀疑,你相信我一定会跟他联系,只要盯死他,就可以把我找出来。”

周巡也承认:“是,我是监听过关宏宇手机,也在他家和公司附近蹲过点。连大年三十那天,我放着年不过,还跑他家楼下守了一天,指望你会回来见见他——我算是白忙活,你们早就不一块过年了。”周巡自顾自地说着,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,就在他开着牧马人驶出小区的时候,身后烟花绽放,夜空燃得亮如白昼,他又一次跟要等的人失之交臂。

墨镜镜片无辜地望着周巡,弧面上映出周巡变形的脸庞:“仨月了,我什么蛛丝马迹都没见着。关宏宇出入和家里亮灯时间一直是正常的,表面功夫算做到位了。可就是前不久,有两次我眼见着关宏宇进了公司,找人扮成客户去找他,他人却不在。”

——那应该是关宏峰养伤的时候。

周巡声音压得很低,就像只发现猎物的狼,点漆似的眼里隐隐透着兴奋和期待:“我能猜到他暗度陈仓见谁去了,可我需要证据。”

“手机,”关宏峰知道周巡在期待什么,“前几天宏宇去找你,你碰过了他的手机。”

周巡有些莫名地满足:“关宏宇也许未必能察觉,可只要他跟你讲了事情经过,你就一定会意识到这点。”

周巡捡起那部可疑的老旧诺基亚,关宏宇也伸出手,两人牢牢握住它,谁也不肯放开——手机背朝他们,周巡手指放在按键上,不动声色地拨出了110。

“有了呼入时间,有了大致区域,再加上未实名登记,去接警中心筛查个号码,只是时间问题。你比我更清楚怎么做,”往日里行动配合的旧事依稀在目,周巡无端觉得很怀念,“因为这个办法原先就是打你这学来的。”

关宏峰沉默。

现实有时会比戏剧还荒诞不经。过去他和周巡是最熟悉的搭档,他的所有经验和技巧,都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了对方;现在他站到周巡对面,却只能看着昔日的同侪步步为营,毫不留情刺向他最大的弱点。

“关宏宇毕竟是半路出家,没你这么多心眼。当天晚上他离开弦酒吧的时候,还用那手机接了个电话。”

——是崔虎打给宏宇的,关宏峰知道。

“小汪查出你弟这号码的时候,已经是第二天,当时做准确的即时定位已经晚了,只能将将通过基站圈个大概范围,在数码港美食街一带,”周巡步步紧逼,“要换作你是我,你会怎么查下去?”

关宏峰神色不变:“那天……你应该关注过津港头条的网络版。”

周巡慢慢抬眼:“你终于肯提了?”他只觉一股无名火起:“伍玲玲的事你瞒了我快三年,如果我不想起来查,你是不是打算一直就这么瞒下去,骗过我,骗过你弟,骗过所有人?”

他不明白。

伍玲玲不只是关宏峰的部下,也是他周巡的同事。一个人死了,她的座位空了,可桌上每一摞材料、每一张便签、每一粒灰尘,都留存着她生活和工作的痕迹。老关天天从那张空荡荡的桌前经过,难道就从没有一刻想过,自己应该还给伍玲玲一个真相?

关宏峰像被地火煅冶过的花岗岩,有机的部分早已在熔岩和岁月中磋磨殆尽,剩下一副沉默坚硬的躯壳,平淡面对周巡的怒火:“说完了?”

周巡张口结舌,满腹的脾气扑了个空。

这愤怒来得快,去得也快。他摸出盒烟,竭力稳住自己的手,借着点烟的动作渐渐镇静下来:“刚刚你问我……”

“津港头条那天还发过一篇报道,是关于宏宇的。”

周巡知道他是指什么:“添油加醋,博眼球玩意儿。可写的有一点我却很奇怪,上面提到关宏宇,啊,‘经常酒吧买醉’,你看多别扭。”

“所以你就借着娱乐场所拉网检查的东风,找到了照片上的那家酒吧。”

“我原来也是碰运气,没指望能有什么发现。可你知道吗,我去音素酒吧的时候,第一眼看到那儿的老板娘,觉得特别地熟悉。”周巡拢了拢头发:“然后我才想起来。就在你从中源商场,从我眼皮子底下逃脱的那天,她居然也出现在了影院的监控里。她那时候遮着大半脸,也没跟你一块往外走,可还是能勉强能认出来——毕竟身材这么好的也不多。”

周巡喉咙发干,也许是说了太多话,也许是让烟给呛的。他掸了掸夹克上并不存在的褶皱:“关宏宇,刘音,崔虎,你这是在外头另搭了套班子啊,老关。除了他们,还有些什么人在帮你,他们都帮你干了什么?”

“宏宇跟整件事都没关系,他被拉下水只是偶然,”关宏峰漠然面对周巡的质问,“你要找的是我,他们对你,对这个案子来说,全都无关紧要。”

“我凭什么听你?”

“凭你想抓住2.13的真凶,凭我手里有你不知道的线索,”关宏峰寸步不退,“吴征是你的羊,不是我的。”

周巡嗤笑:“你就不想找到陷害你的人?”

“想,但必要的时候,我也可以不想。”

周巡的目光沉下,他知道关宏峰应该不是在开玩笑:“我要不答应你呢?”

这下对方连一个字都不说了。

周巡直想骂人,可又骂不出口,靠。烟头被他掷地上,又在尘土间挣扎燃烧了半分钟,才算彻底熄灭。

“关宏宇要是知道,肯定不会放你来自投罗网。你又坑你弟。”周巡不知他怎么就跟关宏宇同病相怜了,见了活鬼。

老关,你到底在想什么?可能人与人之间很难做到完全了解,有些人活着也并不是为了让别人理解的——你差点害死你弟,却又给他留了个活扣,把他从整件事里踢出去;可我不明白,你既然不想他参与进来,为什么后来又要把他拉下水?你狠不下心让音素酒吧那俩人暴露,为什么就狠下心去骗你弟,留他在那枯等一个不会回去的人?你到底是重情呢,还是太无情了?

“我也说不好咱们是怎么走到今天这步田地的,可我向你保证,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你,”周巡有些黯然,“我是个警察,不能由着你在外面胡来。你可以对自己不上心,但我不想有一天像在南河港一样,人悄无声息地就没了,留下的只有血和尸体,我什么都来不及做。”

关宏峰漆黑的眼睛里似有触动,却只是说:“随你吧。”

他们很久都没有再说话。

周巡手探进夹克下面,腰间挂着副铐子,冰冷坚硬的触感顺着手指传上来。关宏峰已经戴回了自己的黑色皮手套,双手自然搭在腿上,露出一截毫无防备的手腕。

周巡远目四望,拉起的警戒带外挤满了越来越多围观的脸,上面或是好奇,或是害怕——他知道自己的脸上也一定写着某一种或某几种情绪。

他忽然有种很奇怪的念头:人类依赖感情,也许就像吸粉打K的离不开那撮粉末一样。他们在喜怒哀乐人间百态里流离颠沛,或欢欣或痛苦,为这种无法言说的奇妙如痴如狂;同时又期盼着会有一种永恒简明的规则,凌驾于不可预测的感情之上,打破混沌、回归秩序。

周巡视线移动,经过对岸穿着制服取证的痕检员,又落回在关宏峰身上。

人们离不开感情,虽然它混沌而又无序;人们憧憬理智,可它却无法给人以光和热。个体先天的缺陷性决定了它无法担当裁量的重任,所以法律与制度才应运而生。

“老关,对不起。”他用低得谁也听不见的声音说。

面颊上忽然凉丝丝的,周巡诧异地抬头,就看到又一片雪花缓缓飘下来,落在关宏峰头发上。

“下雪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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