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b@米德加的云
草食动物,冷cp体质,间歇性回爬老坑;
古龙迷妹,愿先生保佑,赐予我无尽的粮食
悬疑推理刑侦轻度沉迷
丨挖坑如山倒,填坑如抽丝丨
<二十四>
关宏峰的话音被隧道吞没了。
周巡顶不喜欢这种路况。车辆进出的时候,如果隧道里外光差控制得不好,甚至会让人有种突然失明般的感觉——交管的哥们曾给他科普过,说这叫黑洞效应。他每回都得打起十二分的专注,像个刚拿本的二把刀一样,抱着方向盘磨磨叽叽通过。
关宏峰本比周巡拿得早,可他看上去比周巡糟。
前支队长人坐在那儿,呼吸急促,对光线骤变显得无所适从。他似乎想伸手去拉车门,皮革手套在内饰上盲目摸索,发出轻微的窸窣声。
“没事吧?”周巡语气不急不躁。关宏宇说,他哥怕黑——以过去小二十年的认识为参考,这点实在不大方便想象。
他究竟看见什么了?
周巡瞳孔渐渐适应了昏黄的光线。隧道逼仄狭长,两侧嵌着指引走向的暖色光源,在60公里的车速下断续成线,连通过去与现在。时空被压缩在这一隅,周巡松开油门,任由牧马人在回忆里缓缓漂泊,带他们回溯到2014年的5月28号。
天色已经暗了,灯火在道旁整齐燃烧;他开着车,关宏峰也是像今天这样就坐在身边;他们随口闲聊,周巡发现自己已经很难记清他们当时说的内容;玲玲在后座上……
周巡很清楚那一程的终点是什么,这也让他觉得不舒服,直到椅背踏实的触感透过脊梁传来。一个简单粗暴的认知让他唏嘘不已:精神受到再多创伤,跟一个人生命的彻底消灭比起来,都太微不足道了。这是理性主义者的初级算术。
他伸手晃晃关宏峰:“老关?”
对方挣扎着动了动,一声很轻的喘息或是叹息从喉咙里发出来,接着就再无反应。
隧道的尽头很亮。
——枪声在黑暗中响起,外面的影子踉跄倒下。
——“啪”地一声,车顶灯开了。橘色的光在车里漫无目的地反射,瞬息间穿过周巡发丝、越过关宏峰头顶,飞身投入他们眼中。关宏峰右手虎口仿佛还在隐隐作痛,涣散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般重聚,终于看清了周巡心有余悸的脸。
你来了。
“他们在干什么?”赵茜望着前方周巡的车,自言自语。
“嗯?”正开车的小汪一头雾水。他反应了两秒,才随口说:“噢,周队啊,兴许车里找什么东西吧。”
汪苗侧头,正对上赵茜从前方收回的视线。她脸上若有所思,放大的幽深瞳孔中,仿佛还依稀残留着前车模糊的影子。
小汪心里咯噔一下。
“不会吧……”
周巡忧心忡忡,他打量关宏峰几眼,只见对方额头冷汗涔涔,也不知道现在听不听得懂他说话:“这么严重吗,这真……对不住对不住,你看都怪我。”
关宏峰这副非常不关宏峰的样子,隐约有点眼熟。周巡忽然记起来,自己应该不是第一次看到他发病:王志革破坏供电杀进支队那会儿,他脚步虚浮地让人搀着走出来,用高亚楠的话来讲,“受了点惊吓”。
操。
车子开出隧道,忐忑不已的现任支队长终于听身旁病号开腔了,对方有气无力道:“你故意的。”
“没事了?我其实没想到会……”周巡终于放下心来,他隐约觉得对方可能在生气,又改口,“行行,有错就要认,挨打要站好,给您赔个不是,我深刻检讨一下自己不带脑子的冲动行为,并且保证绝不再犯。”周巡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心虚,话格外多,叭叭叭一套如行云流水,顺便向路旁变道:“你也别老拿我当阶级敌人,咱们现在再有什么,那也是人民内部矛盾,别往心里头去,啊。我前边找地方靠边一停,你透透气。”
被他统一了战线的关宏峰半闭着眼睛,有点迟钝。他反应了一会儿,才从混沌中捞起一丝断裂的神智:“周巡。”
“嗯?”
“死因有问题,”关宏峰勉强接上车开进隧道之前的思路,“我要这个案子的,勘验记录……和尸检报告。”
“成。”
“周队。”有人敲门。
“进来。”
赵茜推门而入,就看到隔桌对坐的支队长和关宏宇。
关宏宇出神凝望着窗外,也不知道在想什么;周巡手里掐着本翻开的书,草草冲她点了下头。俩人谁都没说话,仿佛已经这么干巴巴坐了三十分钟,而且准备继续枯坐下去。空气有种奇怪的胶着意味,赵茜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。
“周队,”一个U盘被放在办公桌上,“这是您要的现场照片,我只粗略标注了一下。要不等我……”
“先放着吧,回头你们整理好了,跟其他情况再汇一份详细的给我。”
赵茜点头。她注意到,周巡说这句话的时候,无意中瞟了对面椅子上关宏宇一眼。而且……他的书似乎拿倒了。
关宏宇回过头。
赵茜立刻移开目光。
“周队……”她欲言又止。
“关宏宇”视线在U盘上蜻蜓点水地掠过。作为在场三人中唯一的非在编警务人员,他很快就领会了赵茜的意思。端起瓷杯喝了口水,重新戴回手套,他准备识相地回避:“既然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,要不我就先撤?”
“一等,我还有点别事问你,”周巡瞟了眼饮水机上的空桶,朝桌上空杯抬抬下巴,“赵,再去给倒杯水去。”
等门在赵茜身后合上,周巡身子向前探了探,压低声音:“弦酒吧从服务员到老板,我们都提溜过来审了一遍。你猜怎么着?还真有人见过蒙蛇,就在上个星期。他在酒吧三楼的宿舍窝了两天,鬼鬼祟祟,别人也不大清楚他来路,只知道是老板安排的。可是,但是,我听到一个细节。”
周巡刻意停顿了一下,像只捕捉到风中血腥气味的猎豹,目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动:“他那两天,一直带着个包。寸步不离。”
他眯起眼,从对方眸子中印证了自己的猜测。
“如果——”
周巡忽然截口。赵茜推开门,把刚倒满水的杯子放在桌上:“周队,要是没事我先出去了。”
领导点头。黑色短外套扫过桌沿,她转过身,抬起步子,向半开的门走去——
“小赵。”身后传来一个声音,它既属于关宏宇,也属于他的双胞胎哥哥关宏峰。
离门口还差四步,赵茜停下了。
“应该称呼你赵警官吧,”关宏宇伸手敲打杯子,指甲前端与白瓷有节奏地碰撞,发出细小的叮叮声,“拿错了。”
赵茜转过身,有些不好意思:“接待室只有铁观……”
“这不是我杯子,我刚那个图案有点掉色。”关宏宇心平气和地说。
她的睫毛猛地颤动了一下。空气在这一刻同时静默,时间被拉得很长,连杯中轻微震荡的水波都来不及完全平息。
“小赵,”周巡打量一眼,“这么粗心啊。”
“刚刚我不小心,把杯子打了。”赵茜有些赧然。
关宏宇手指落在瓷杯上,规律的敲击节奏断裂了。最后一声微小的脆响拨动赵茜神经,在两个与她现在所在的长丰支队有着紧密关系的人的注视下,一个念头忽然降临了。她抬起头,直直盯着“关宏宇”:“对不起,关队。”
这个称呼给被叫的人造成了困扰,对方皱眉:“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。”
“您应该明白我什么意思。”
“谁?老关你说?”周巡插嘴,好像觉得有点好笑,“这是他弟,关宏宇。他倒是想,那他也得能坐得了这位子,嘁。”
“这里离技术队不远。”赵茜陈述。刚刚被她收走的杯子还放在接待室柜子的一角,她现在就可以去做指纹比对。上面的指望属于关宏宇,还是在逃的关宏峰?
周巡视线在两个人之间逡巡几秒,终于敛去笑意,换上张严肃面孔:“有什么想法,你说说看。”
“从衢平回来的路上,过隧道的时候,你们开了灯。”
“就这?”周巡不以为然。
“您其实应该没理由让关宏宇去衢平,他既不是我们支队的顾问,也不是蒙蛇家属。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勘察现场?”
周巡合上一页都没认真看的书,目光闪烁了一下。
“我不清楚你们兄弟的关系,我以为,经过了栽赃陷害,你们应该不会太亲密,”赵茜又看着长丰的前支队长,对方只是一味地沉默,“但关队被市局总队拘传的时候,却是关宏宇替他去的。”
周巡勉强点点头。
“关宏宇既然能为关队这个哥哥能做到这一步,可听到我和郑姐议论关队,他为什么还能无动于衷?”
这些猜测实在不能算什么有力证据,但是当它们加在一起,已经足够使一个敏感的人起疑。赵茜留意着“关宏宇”脸上的毫末神色,任何的紧张、害怕、慌乱,应该都不可能逃过她的审视。可他偏偏就是目如澄镜,什么反应也没有。
“你想法挺多。”周巡头发遮着半边脸,兀自感慨。
“周队,”赵茜深吸了口气,克制着自己的紧张,一个酝酿了很久的愿望呼之欲出,“我……想去外勤。”
话说出口的一瞬间,两道目光投到身上,带着酷夏午后日光般的灼热温度。指甲紧紧掐进手掌,她甚至都完全没觉得疼痛。
“瞧瞧,这是干嘛,”周巡笑了笑,用书背敲着桌子,“闹兵谏?”
赵茜沉默。
《好人为什么会作恶》,“啪”地一声,书被重重摔桌子上,周巡向靠背一倚,面色沉下:“现在能了,牛逼了,学会威胁我了,是吧?当初你跟安廷那点狗屁关系,也不看看是谁替你瞒下来的!”
“安廷”这个名字像投入水中的滚铁,几乎顷刻蒸干了赵茜所有的强自镇定,她脸色苍白,睫毛下的眼睛里满是震惊:“我明明……”
和周舒桐去搜查安廷住所的时候,她明明已经把两个人的合影拿走了。她在其他事情上或许问心无愧,可她毕竟是安廷母亲收养的孩子,跟安廷算是兄妹。安廷已经死了,她不愿再沾上什么瓜田李下的嫌疑——人就算不做贼,有时也会心虚的。
周巡看着她,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:“你见什么瞒得过他关宏峰,嗯?关公面前耍大刀,当没几天警察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?要不是我们给你盖下来,你觉得,你能跟丢了唐莹物证那事轻松撇清关系?”
赵茜脑袋里嗡嗡一片,像有一千只野蜂同时挥动翅膀。周巡眼中的怜悯在脸前晃动,她张了张口,却觉得口干舌燥,说不出话来。
“这个,关宏峰他弟,”周巡向旁边指指,“论起来,他们以前当顾问在咱这上班的时候,你也还叫过他一声关队。我找人家来帮忙,也不是为了给人找气受,摆你脸前让你怀疑来怀疑去的!”
关宏宇终于开口:“差不多得了,我都说了这不合规矩了,你还让我来,这得怨你。”
“不关你事,”周巡只盯赵茜,“谁给你打的谱?”
见她一脸怔忡不回答,眼看是没什么好谈的了,周巡摆了摆手,语气里满是不耐烦:“算了算了回去吧,别成天想什么有的没的。”
赵茜失魂落魄,脚步虚浮,转身就往外走。
以后要怎么办?
“回去好好干你的活,别光羡慕小周,”就在即将跨出门外的那一刻,赵茜听到支队长在身后说,“你做的不比她差,技术队离不开你。”
一大颗眼泪砸在地上,赵茜猛地眨动几下眼睛,无声点点头。
周巡顺着椅背的弧度出溜下去,坐没坐相地仰望天花板,半天才喃喃道:“支队长不好干啊。”
“你说……她还会再查杯子上的指纹吗?”
“七八成吧,我哪知道。现在的小年轻你看真是,”周巡小声抱怨,“挺有想法的哈。”
关宏宇仰头舒展颈椎,显然持保留意见:“他说你年轻时候,比这还要难搞。”
“哟,”周巡搔搔头发,手好像没处放,无意义比划了几下,“多不好意思这……真挺难搞的?”
“挺难的。”
等了一会儿,周巡又问:“还有呢?”
“没有了。”
四十分钟前。
一个被口罩和棒球帽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拉开后车门,关宏峰好端端坐在里面,正对他打招呼:“宏宇。”
关宏宇刚松了口气,一眼看见前座探头过来的周巡,眉头顿时拧起:“我去,什么情况,这是要围点打援,等着葫芦娃救爷爷?”
周巡翻了个白眼。
“别贫了,赶紧上来。”关宏峰沉下脸。
关宏宇想了想,还是抖抖雪,边上车边嘀咕,顺手带上车门:“那就是柏林墙倒了。”
“倒了,”关宏峰已经在脱外套,“交接吧。”
关宏宇摘下口罩,仍然满脸的匪夷所思,视线几乎烧穿周巡的座椅。他接到电话赶来的这段时间,电影好像已经生生进展到了结尾彩蛋部分,海报上的主角和他以为是反派的人物,此刻正在银幕上搂着膀子畅谈人生。
“劳驾哪位给我讲讲,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
周巡已经回过头去,透过玻璃观察周围的情况,嘴里随口道:“简单来说就是我早知道你俩的把戏了,我大发慈悲不拆穿,但是你们也得有所付出,配合我把这串案子了了,懂?”
“懂了,”关宏宇从关宏峰手里接过外套放在一边,哼了一声,“你这浓眉大眼的也叛变革命了。”他想了想,又问:“不过咱们为什么要这会儿交接?”
“出了一些漏洞,我担心有人会起疑,现在打补丁应该还来得及,你跟着周巡,替我去支队一趟。”关宏峰脱下穿在外面的羊毛衫,周巡后视镜里看到,他手臂袖口下露出一条疤。
周巡倚着头枕,语气半是开玩笑、半是认真:“你俩真越来越难认了,哪天我要认不出来,是不是得扒衣见君,靠身上的疤认人了?”
“你敢,你要是侮辱我们老关家清白,我跟你拼了。”
周巡不叼关宏宇:“你如果有意见,前头就是支队大院,我载你们哥俩过去,找人给你们做个笔录?”
“行啊,我们哥俩要暴露了,”关宏宇撸上套头衫,“我就说这事儿你才是主谋。”
“嘿你!”周巡直皱眉,越过车座瞪关宏宇。
“别废话了,”裁判叫停,“净知道占嘴上便宜。”
也不知道关宏峰是说的谁,周巡和关宏宇两人都闭上了嘴。
关宏宇只觉这场景出奇地魔幻,除了刘音,旁观过他们换衣服的又多了一个,这人还是个不解风情的糙老爷们儿,还是长丰刑侦支队的支队长;他跟支队长互丢垃圾话,出来和稀泥的是前支队长兼在逃嫌疑人——这他妈都是什么事。
关宏宇探身到前面,对着后视镜拨了拨头发:“哥,你怎么回去?我看你脸色不好,要不要我今天不去支队了,咱俩一块……”
“别人如果起了疑心,躲是没有用的。在他最相信自己判断的时候给他事实,他才会彻底动摇。”关宏峰戴上黑色口罩,周巡瞥他一眼:“有必要这么绝吗?”
“我没有多余的精力放在内耗上,”鸭舌帽掩住他的目光,“走了,记得把现场和尸检情况和整理给我。”说完关宏峰就拉开车门,走进了雪中。
窗外的雪很大。
一只手拿起桌上闪烁的手机放在耳边,屏幕中是一串奇怪的号码。
“韩彬。”
“你能给我打这个电话,看来我要少一桩生意。”韩彬靠在窗前,外面汽车碾过雪地,积雪混着泥水,向路边翻卷。
关宏峰站在屋檐下,飘进来的雪花沾在帽沿上:“周巡加入了。”
“那就好。我帮你们准备的渠道,应该暂时也用不上了。不过这是好事,我相信你应该也不会想要用到的,他们是普通人,应该有普通人的生活。”
正午时分,车辆川流不息,行人熙熙攘攘,变化在这条路上发生,同时也在无数条街口外另一间屋子里发生。一辆白色的SUV从眼前驶过,关宏峰目送它驶远:“你最近似乎很忙?”
韩彬无声地笑笑:“陈年旧案,费点时间,混口饭吃而已。”他在桌前坐下来,拉开抽屉,把桌上的一个盒子放进夹层:“不说这个了,有时间我们见一面,一些东西需要交给你。”
他没说是什么。
关宏峰也没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