桑之未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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草食动物,冷cp体质,间歇性回爬老坑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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丨挖坑如山倒,填坑如抽丝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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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白夜追凶】三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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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十七>

那烟里头加料了。

这是周巡第一个想法。

他不是没见过酒吧迪厅里那些走嗨的,只不过这种人流动性比较大,打一枪换一地儿;酒吧自己人干这种买卖的也有,走的多是长线,轻易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——耿直如斯的也有,每一行都讲究个物竞天择,他们名字躺在缉毒队归档的案卷上,供同行心中瞻仰凭吊。

周巡在吧台桌上摁灭香烟,顺手塞进口袋,模模糊糊寻思:缉毒队你们得谢我,老子今天算是豁出血本了。

他低头去捡掉下去的手机,半长不落的头发从他耳边滑下,潦草搭在墨镜上;被药物融化的目光透过这丛黑色栅栏参差望去,只见手机屏幕上一红一绿俩点还遥遥亮着,跟信号灯似的;周巡手伸出来朝那亮点捉了几下,空气泛起波纹。

地板在周巡面前扭曲了。

周巡终于一动也不敢再动,僵靠在吧台一角,在疯狂搏动的心跳声中等待冷汗与眩晕平息。他隐约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,却已经没有余力再去思考。

有人向周巡走来,可能是刚刚那个服务生,他在桌上放了什么。周巡口干舌燥,对这个身影虚张声势地点点头。桌上的透明容器里流光溢彩,颜色重叠交错,让他想起冬天透过窗上水雾的阳光,诱惑着他再次伸出手去。


拉开车门,关宏宇一屁股坐进车里:“徐南路,弦酒吧。”

过了两分钟:“师傅,能快点吗?”关宏宇一边勉力辨认手机里的动静,一边忍不住催促。

“哥们儿别心急,”滴滴司机拍了拍仪表盘上立的文明司机牌子,礼让过一辆屁股上满是泥巴的破普桑,慢条斯理地说,“遵守交规,人人有责。”

关宏宇抓住挡把儿:“你要不会开,我替你。”

驾驶座上嚼着口香糖提神的中年男人闻言看他一眼,这位乘客冷冷回望,面颊上还一道深深的刀疤,在夜色里格外狰狞可怖。

“干嘛,学人家劈友啊,现在已经不兴这个了,”引擎声低沉慵懒,司机拍开关宏宇挡把儿上的手,换挡拐入右侧岔道,“撒开。”

关宏宇刚想发作,司机忽然问:“对了,你听说过二环十三郎吗?”

关宏宇下意识地点点头:“十三分,能跑二环一圈。”

司机下巴朝前扬了扬,手指在方向盘上张开,又一根根握回去:“改过的,包你满意。”

关宏宇满脸诧异,没太明白意思。

司机目视前方,愉快地吹了声口哨。不等关宏宇反应过来,他一脚轰下油门,车前盖下的引擎在二环路上露出獠牙,嘶吼咆哮起来。

车流在他们面前消失了。


“轩哥,免个单。”

被叫“轩哥”的男人摸了摸光头,一掸烟灰:“又免?我说陈啊,今天晚上第几个了,你来这边还没多少天呢,免的单比谁都多。”

穿着酒吧服务生制服的小陈向吧台方向示意下:“我以后注意。不过那个真看着不是什么善茬,您不是交代说这种能别得罪,就尽量别得罪嘛。”他多看了几眼,不禁皱眉:“酒怎么不喝,不是烟酒搭一块,才更得劲么?”

“你还递烟了?”钱轩不耐烦地拍小陈后脑勺一巴掌:“什么路数都不知道你就递烟,作死吧你。”

钱轩没再搭理瑟缩脖子的小陈,而是眯起眼,视线穿过人群,遥望着坐在吧台角落戴墨镜的那张面孔。他隐约觉得这人跟周围气氛不那么搭,甚至还有点眼熟。

“我有个朋友今晚过来,他认得的人多,”轩哥吸了口烟,“等让他看看。”

他并没有等很久。几分钟之后,他鼻端闻到一股呛人的浑浊气息,有人坐在他旁边凳子上,身上还带着室外寒冷的余温,刺得他手腕毛孔微微收缩。

钱轩甚至都不需要回头,就知道一定是那个人来了。一只臃肿的旧羽绒服袖子攀上桌面,那个人伸手从桌上抓了样什么,紧接着是几乎淹没在嘈杂背景音里的塑料纸窸窣声,有人剥开糖纸,丢了颗糖在嘴里,嘎嘣嘎嘣嚼起来。

“吧台边有个戴墨镜的,你认得吗?我看着面熟。”压抑着心里的反感,钱轩随口问。他目光注视着舞台上的歌手,好像压根不认得身旁这个人。

“认得,”对方拿起片果盘里的哈密瓜,随即皱眉,“不甜。”

“谁啊?”

“不关你事,你也不认得我,”有人自旁边起身,在衣服上擦了擦手,“我去料理点事。”


周巡感觉自己好像坐了很久。

鼓点咚咚敲击着耳膜,视线就像深海里半透明的软体动物,飘飘摇摇漫无目的。他也许已经在这里待了漫长的几个小时,又可能只有几分钟。当感受与控制力一点点回到他身上时,周巡撑着吧台,慢慢站起来。

地上的手机不见了。

周巡暗骂一句,强忍着恶心与焦躁,摇摇晃晃向外走去。他分开脸上或浓妆或迷醉的人群,中间踢倒了那个青年艺术家放在脚边的长盒,好像又撞洒了某位美女杯中的香槟,在身后的骂声与埋怨中穿过门廊,拉开了酒吧后门。

津港的冬夜迎面扑向周巡。

刺耳的巨大刹车声响起,贯穿酒吧街的乐音靡靡,一辆黄色雪佛兰在行人的纷纷侧目中街口急停。

副驾车门紧接着被打开,上头晃晃悠悠下来个人。关宏宇还没完全从刚才的云霄飞车中缓过神来,步子轻飘飘的。他吸了几口气,这才探头回车里:“师傅,您可,可真行……多少钱呐?”

司机吐掉口香糖:“四十三块二,领券有优惠,满意的话请五星好评。”

“哦对对,回头好评。”关宏宇摆手谢过司机,转过身来。徐南路两边霓虹灯光如银河闪烁,“弦酒吧”的名字映入眼中。

料峭寒风吹进脖子,炙烧着意识的火焰终于渐渐熄灭,留下一股缥缈的黑烟。

周巡拽下墨镜,头抵着冻得冰块一样的青砖,在这条寂静无人的宅巷里咳嗽干呕。一盏昏灯悬在周巡身后的漆门上,把他的影子拉长到同样冷清的巷口。

“得,”周巡自言自语,对着墙根低声笑起来,“别是因为这个把烟戒了吧。”

窄巷的地上多了条人影。

关宏宇站在门口正中,冷眼看着面前的人人鬼鬼。皮革摩擦过木质门板,他收回刚刚推开门的手,雕花木门回弹,在他背后合上。关宏宇对电话里说:“哥,我到了。”

“周巡还联系不上?”

关宏宇飞快环视一周,没看到周巡的身影:“打不通……暂时也没看见人,我找找。”

“五分钟前,我从酒吧门前监控里看到一个人进去了。”

“啊?”关宏宇眉毛拧起,“你该不会是想说,娃娃也到了吧?”

“这人戴着帽子,看不到脸,但从身形判断,不排除这个可能。”

关宏宇边向吧台走边问:“要不要报警?”

“汪苗正带人往你这边赶,”关宏峰低头看了眼手表,“大约十二三分钟能到,我给他打了电话,用你的名义。”关宏峰的声音在舞台上一首歌的间隙中顿了顿:“周巡一定不能有事,你也一样。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

放下手机,关宏宇走到向吧台。

有个长头发的小伙作艺术家打扮,长长的头发扎在脑后,正跟旁边的姑娘滔滔不绝:“蔻蔻你知道吗,我的琴盒里永远都保留着这么一根G弦,哪怕只剩下它一根,我也能演奏出完整的G弦上的咏叹——”

他还没说完,背后有人拍他的肩膀。

“干嘛?”长毛不耐烦地回头,近距离对上一张刻着刀疤的脸。

关宏宇笑了:“有没有看见个男的,半长头发,特别拽?”

“长头发关你屁事,你院长啊?”

关宏宇慢慢直起身子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脸上连一丝笑意都没有了:“看见了,还是没看见?”

女伴偷偷拽拽小伙的胳膊,示意他别惹事。

“没看见,”小伙子上下打量关宏宇几眼,嗓门不自觉地小了一个八度,“一个个的都什么毛病。”他重新转过头,在桌上打开的琴盒里翻找:“蔻蔻,我想说的就是,你愿意为我保管这根……”他停了停,语调有些尴尬,“我琴弦呢?”

关宏宇对小孩谈恋爱没什么兴趣,在吧台上敲了敲:“你呢,你见过吗,一个半长头发的男的,大约到这。比我矮。”他在自己耳侧比划比划。

钱轩目光闪动,轻轻摇摇头:“没有,没什么印象。”

关宏宇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,摸出手机,又一次拨出了周巡的电话。周巡应该在这附近,他甚至感觉自己隐隐能听到手机震动的声音……

不对,他是真的听到了手机震动声。

关宏宇敛目侧耳,仔细捕捉着,跟随那丝若有若无的响动慢慢弯下腰。

震动声是从吧台底下传来的。

他探手在吧台底下的缝隙里摸了摸,片刻之后收回手,拇指和中指已经夹出部嗡嗡作响的手机。关宏宇看着屏幕,扭了扭脖颈。

“关二”。

我可去你的。

关宏宇面无表情地勾勾手指,示意钱轩凑近点,然后左手滑开周巡手机屏幕,接通电话,将它递到钱轩耳边。

“喂,”关宏宇的声音同时从面前和手机听筒传来,钱轩看着这个与自己鼻尖只隔一尺的不速之客,对方正似笑非笑地问他,“你要不要……重新回忆一下?”


“我考虑好了,”电话里头的声音很平静,“我可以出来作证。”

关宏峰微一思忖:“为什么?”

“我想了想,我那回没被人算计了吃枪子儿,还都是托您的福。”

“侦破案件,那只是我的……以前的工作,”关宏峰说,“我想……这应该不是你真正的理由吧。”

关宏峰听到里面打了个喷嚏:“您就当我是良心发现吧。”

他绕过一脸困惑的崔虎,快步走到满是字与连线的白板前,一手抓起支白板笔,咬下笔帽,在上面陆续写下一串名字,又飞快地画了几笔直线,把其中几个与“徐志忠”和“裕城集团”连在一起。他目光闪动,一条曲折的线路在迷宫中隐约显现出来,几乎快要贯穿了首与尾。关宏峰笔尖一停,在白板上留下一个不大的黑点:“即便是有戴罪立功和自首情节,按照你的情况,很可能至少也会十年以上,你明白吗?”

“那还行,出来应该还能赶上我闺女出嫁……要是她还肯认我的话,”对方在风声中笑起来,那笑声宛如从肺里发出来的,嗤嗤作响,“我老婆跟我打离婚的时候老是说,我这种人不知悔改,是有业报的。你看她说的也对,该着我的事,一样都跑不了。不想躲了。”

关宏峰垂眼:“我希望你能想办法确保自己的安全。”

“这就甭您担心了,我老婆带着闺女去外地上学了,跟我彻底断了联系,她们这会儿在哪连我都他妈不知道。我现在就自己一人,什么刁钻古怪没见过,不怵。”

“我给你找个好律师。”

“那敢情儿好,多谢。哦对,以后我可能就帮不上手了,有事您找我那干兄弟小良吧,”他竖起半边夹克挡风,给自己点上根烟,深深嘬了口,“大梁小良拆伙喽。”

“我知道了,以后会有人跟你联系。我没找你打听过消息,你也没帮我租过房子,我们之间从没有联系过。”

“是,不熟,”大梁想了想,忍不住问出来,“关队我多句嘴,您现在这样悬着也不是个办法,有个以后的打算没有?”

崔虎坐在电脑前,看到关宏峰转过来的脸上,露出个几乎可以称为怔忡的表情。

崔虎听到他回答:“还不到时候,我的业报还没到。”

关宏峰挂上电话。

快了。


男人在阴冷的小巷中搓了搓手,再放下来的时候,双手间已经多了根细线。它的两端绕在手套上,绷直的时候发出轻微的金属嗡鸣。男人扽了扽,还行,趁手。

他用手背揉了揉鼻子,向背对着他咳嗽的那个人走过去。

当周巡听到背后不同寻常的尖锐风声时,一切已经太晚了。衣料摩擦声响起,周巡几乎脱力地抬起头,只看到一线黯淡的反光在他眼前闪过,接着凉丝丝的触感划过颈侧——他在那万分之一秒里意识到了危机——环绕脖颈的琴弦猛地收紧。

窒息和颈动脉压迫,足以让人在最多十几秒内就失去意识。

在琴弦完全收拢前的最后一刹,经验和直觉自发行动起来,先于思考驱动周巡的身体,他抬起手,用一只手掌别住了弦套,堪堪护在自己的喉咙和右侧颈动脉间,给它们留下了片刻苟延残喘的机会。周巡左肘向后猛击,肘端在撞上偷袭者羽绒服的时候,已被羽毛和空气层层缓冲,乏力地敲打着对方的肋骨。

周巡感觉到脊背如同被一头快三百斤重的哺乳动物拍中,将他牢牢压在墙上,完全限制了他的动作;大脑供血不足的征兆已经渐渐显现,意识开始变得模糊……

一个更加缥缈的念头掠过周巡脑海。

关宏峰的昨天,就是他周巡的今天。他们触碰到了某些人的痛处。

一声脆响。

冰凉的液体飞溅到周巡耳上,他一个哆嗦,顺着墙根滑落下去,剧烈地咳嗽。他一边咳嗽一边挣扎着用腿支撑身体,想让自己站起来。

“一起哈啤,”关宏宇手里握着啤酒瓶子敲剩下的半截把儿,随手往地上一抛,弯腰去扶周巡,“冰镇的。”

周巡捂住脖子,眼里半是警惕半是疑惑,费力地消化这几个充满魔幻色彩的音节。“嗯?”这是他唯一能吭出来的字眼。

“关二,”关宏宇张开五指在周巡脸前晃晃,一脸冷淡,“认得吗?”

周巡这下听明白了。操了,关宏宇肯定看过我手机备注。

关宏宇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,身后又有动静,他反射般地侧过头,刚刚被他用哈啤开得头破血流、倒在地上那男的不见了。

那人在关宏宇身后。

他手上猛地发力,手上却没有传来钢丝勒进肉里的柔软触感。

一样硬邦邦的东西别进弦套与咽喉之间,关宏宇一手捏着那个老掉牙的破手机撑住琴弦,一手辅力,给自己的喉咙和颈动脉争取到了几公分空间。琴弦被绷得铮铮作响,老古董诺基亚坚不可摧。

傻了吧,我哥开光的。

关宏宇甚至还好整以暇地撇嘴,给周巡使了个眼色。巷子里黑漆嘛唔的,也不知道周巡眼神好不好使。关宏宇拽紧琴弦,身子试探着往前一倾,给自己面前甩甩头清醒过来的周巡腾了个空档——

“没完了是吧!”暴怒中的长丰刑侦支队长这次终于没人拦着,他抬腿、拧身,刀锋一样切开空气,从关宏宇头顶一脚扫了过来,正中男人脸颊,把这二百来斤踢得几乎飞了出去。关宏宇手上压力骤然松弛,顺手把琴弦抽出来掼在地上,百忙之中还看了一眼:“定情信物我去。”

男人歪倒的身子被墙支住,闷哼着吐掉带血的牙齿,顺手向兜里一探,手中已经多了样什么东西。他一手抹掉鞘,手腕换了个角度,雪亮寒光闪进关宏宇眼睛里。

关宏宇忽然有些恍神——这一晚实在太漫长了。漆门里面酒香灯暖,巷口外面车水马龙。三个人仿佛不小心走了时空的夹缝,在津港一条人迹罕至的巷子里僵持着,直到此起彼伏的警笛声刺破夜空,越来越近。

他们同时抬起头来。

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个灵活的胖子。持刀的男人猝然调头,向自己身后那扇窄门奔去。关宏宇手里的诺基亚脱手,在空中划了一道平滑的抛物线,砖头一样击中了男人的后脑勺。男人应声而倒。

关宏宇走过去把地上半死不活的杀手翻过面来,捏着他腮帮子,借灯光左右翻看几眼:“娃娃?”

对方呻吟几声。

关宏宇皱眉:“还挺早熟。”

周巡凑过来,手不住摩挲着脖子上被琴弦勒破的伤口:“嗯?”

“没什么,等让你们小汪收拾吧。”

周巡眼神一飘,抢先捡起地上的手机,先是正着打量半天,又反过来仔细端详:“多年没见着这玩意了。我说关宏宇,我记得你以前没有这么复古的。”他手指摩擦着冰冷的机身:“你还有这爱好?”

就在这时候,手机忽然在他手中震了震。周巡立刻就想翻过来,去看它的屏幕。

老旧的移动电话纹丝未动,一只手铁箍般牢牢攥住了手机的另一端。他抬起头,关宏宇脸上面无表情,眸子就像两点寒星:“周巡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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